和培养皿不同, 主脑的城市没有边墙。城区四周的绿化做得非常好, 城市郊区的房屋也精美异常, 没有半点粗糙的痕迹。
道路上几乎没有几辆行驶的车子, 大部分车辆都在空中滑翔。装甲越野在平坦的道路上疾驰,可能是不满于车内古怪而僵硬的气氛,余乐索性打开音响, 暧昧刺耳的三流歌曲瞬间填满空气。
季小满强打精神, 从车座底下翻出零件箱, 开始喂食π。铁珠子的兴致得比车内其他人加起来的总和还高些,它把零件嚼得山响,活像在享受香脆的炒豆子。嘎嘣嘎嘣的声音掺上露骨的歌词,本来奇怪的气氛又变得诡异了几分。
做完说明后, 阮教授自己跳回了最后一排,继续用光屏包裹自己,将车子用感知迷彩隐藏起来。
“我要窒息了。”余乐在一串尖锐的噢噢女声中表示, “涂锐生气的时候都没这么无聊, 他已经算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死板的人了。我咋半点没有掀起伟大革.命的感觉呢,这气氛和运尸似的。”
说着他瞥了眼以相近的姿势抱着双臂的唐亦步和阮闲:“尤其是你俩。小唐, 你不是挺能叭叭的吗,怎么一句话都没有了”
唐亦步从鼻子里喷了两口气,他松开抱在胸前的双臂, 从一旁的小型冰柜里掏出一袋果脯,开始泄愤似的往嘴里塞。
“一点情绪问题,不用在意。”阮闲表示, “现在我们大概在什么位置”
“正往西北走呢。”余乐瞥了眼驾驶座旁边的光屏,“算是往回走——地下城不是在废墟海的东南吗,玻璃花房差不多在地下城东边。我们离开玻璃花房后算是南下。主脑的城市在海岸和培养皿死墙之间的位置。”
曾经的大墟盗对方向足够敏感,他冲光屏比划了会儿。
“现在过了那堆悬崖了,看见天边那根黑线没那准是玻璃花房的死墙,估计等咱们绕过这个城市,墙就归地下城那边了。不过继续走下去也回不来废墟海……”
“再往前走是无人森林保护区,有山地。过了山地后得往北走一点点,这样离1036培养皿最近。”唐亦步嘴里塞着果脯说话了,“……通称森林培养皿。”
随后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阮闲。
阮闲叹了口气,还是咬了饵:“路上只有主脑的这一片城市”
“看样子是。海岸线就这么一条,死墙也都连着,中间可不就这点地方。”余乐随意地接过话。
唐亦步咕嘟咽下嘴里的果脯,差点把余乐的后脑勺盯出个窟窿。
不过话头已经起来了,窗外繁华的白色调城市又让人心旷神怡,气氛的确比刚才好上了几分。阮教授这个小小的形态虽然怪异,但只要把他强行当成个加湿器之类的东西,倒是能勉强找到点不久前的感觉。
“要是主脑找到我们……”季小满轻抚π的壳子,试探着开口。
铁珠子正得意地躺在季小满的腿上,喉咙里发出水沸腾似的轻微咕咕声。
“那可真是一网打尽了。”余乐干笑两声,“不过咱们阮大教授未必有事。毕竟他可以装成个机械宠物啥的,和我们这些有胳膊有腿的不一样。”
说完,余乐从后视镜里瞄了瞄阮闲:“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哈小阮,只不过就算你说你是阮闲,我们也没啥概念。怎么说呢,你性子和最后面那个可一点儿都不像。”
“如果像的话,我早就和他一起挤在最后面了。”
阮闲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排斥交谈的样子。余乐的说法让他隐隐有了个猜测——阮教授不会走废棋,那个人的每个行为都有目的。他特地带领他们走这条路,不可能单单是为了掩盖行踪,他们应该在前往某个目的地。
“和我们不一样,你和季小姐都是真性情,有不顾后果下手的可能。不说阮教授之前的表现,亦步对你们来说也还有灭口的威胁……挟持我是个好主意。”
阮闲嘴上继续着之前的话题。这确实是实话,比起理性过剩的自己和唐亦步,性格风风火火的余乐和涉世未深的季小满更让阮教授警惕——前者对人类兴亡漠不关心,后者对复杂大局缺乏认知,更容易做出危险的判断。
“哎呀,你这说的啥话。”余乐打着哈哈,“我就稍微想了那么几秒,现在早就没那想法了。怎么说咱也是有过命交情的人,我可不想真的当畜生。”
唐亦步盯余乐后脑勺盯得更起劲了。
“哦……”阮闲意味深长地接话道。
“看我心思和明镜似的,你倒是说说你俩出了啥问题前不久还打得火热,恨不得膏药似的黏着。现在爹在嘴上叫着,气氛和葬礼会面差不多。”
余乐明显不是个喜欢吃亏的主儿。他故意把音乐换了一首,幽怨的前奏响起,卡洛儿杨的《泪流不止》取代了原本恶俗的歌曲。
随着歌曲切换,连铁珠子惬意的咕咕声都换了个节奏。
“没什么,亦步是我亲自创造的。后来出了点事,我和他都差点被人弄死。”阮闲大大咧咧地承认,“至于mul-01……后面那位根据我开发亦步时的资料创造了主脑的主要程序。”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余乐啧了声,“我不管你是不是和你自己造的东西搞上了。我说句实话,大家都是坐一条船的人,感情问题最他妈容易搞出事。”
说罢他奇怪地扭头瞄了唐亦步一眼:“……如果他真算有感情的话。”
顺着余乐的视线,阮闲也看向唐亦步。余乐的担忧没错,他现在对话是正常,情绪却整整几个小时没有平复。阮闲恨不得打开脑壳,好好掐住负责分泌相应激素的大脑部位,最好把它挖出来扔掉。
他已经竭力不去看唐亦步了。
奇异的是,这回他没有再感到那股阴暗的愤怒,对于唐亦步也气不起来。说白了,分属不同生命形式,他一开始就没指望对方能拿出多么真情实感的回应。
眼下情况紧张,那仿生人的判断也不算有什么问题。
可自从摸到唐亦步的泪水,阮闲整个人都不怎么对劲。他的十指像是失去了感受温度的能力,心脏处没有疼痛,只有无穷无尽的酸苦。
他对唐亦步说“别怕”,可在看到对方流泪的那一秒,他仿佛回到了数十年前那个闷热的屋子。陌生的恐惧和不知所措啃噬着他的脚。
某种意义上来说,阮闲相信自己更为清醒。和nul-00相处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数月之前的事情,他现在所抱持的绝对不是对于“作品”的珍惜和怜爱。
而这让他越发感到挫败。</p>
<strong></strong>……如今这份不正常的爱意正让自己变得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