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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翰音于天(8)

纸鹤一动不动地躺在她的掌中。

始终站在旁边的凌阳弋忍不住问:“怎么了”

“冼云泽掉进沉魂里了,我召唤不出来它。”路潇有点想不明白,“怎么回事不应该呀……”

凌阳弋露出十分高兴的表情:“之前还想着怎么把它甩掉,没想到竟然阴差阳错达成心愿了,那我们赶快走吧,别再被它追上!”

“你可闭嘴吧,让它听见又要和我冷战好几天,不行,我得把它弄回来!”

路潇疲惫地站起身,突然感到异常虚弱,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在沙滩上参加马拉松的虾米,脚软得站都站不住,这是她过去二十几年从未有过的体验,一时间竟然让她感到了恐惧。

“完了,我可能中毒了,没想到沉魂居然这么厉害。冼云泽不会又被泡成白痴吧那可真要了我的命了……”

凌阳弋略微思考一下,理解了她当前的状态:“这个你倒不必担心,你先担心一下自己会不会变成白痴吧!像我们之前告诉你的,冼云泽附在你的身上,你就是它来到这个世界的唯一通道,是它的门与屏障,伤害它的唯一方法就是伤害你。所以它现在掉进沉魂里出不来,灵魂一定会受到损伤,但这个损伤将由你来承担。”

路潇气得吐血:“这么坑吗”

何止是坑,简直是太坑了!路潇现在不止要承担冼云泽落入沉魂中所造成的虚弱,冼云泽陷入沉魂池底所产生的诸多情绪也一并如实转移,所以路潇现在不止觉得自己像个软脚虾,心里还委屈迷茫又不安。

她觉得自己像是小学放学后没等到家长来接、一个人孤孤单单走夜路的7岁小孩一样弱小可怜又无助。

啊……原来那些年扑到她怀里嘤嘤缀泣的同学们就是这种感受吗……

路潇很快想出了对策:“实在不行的话,我只能把这座塔拆掉,把沉魂放干,管他水里藏着什么乌龟王八蛋,我就不信上了岸我还打不过他!还有那只已经被沉魂折磨疯了的凤凰,我得把它放下来送入轮回,让它一直吊在这太遭罪了。”

路潇是个行动派,挽起袖子说干就干,但是凌阳弋拦住了她。

“你冷静一点!沉魂不会陷入泥土,也不会被其他的水源稀释,这么多的沉魂同时流入海里,以后黑耀海就只能封禁了。”

路潇听到他的话后,叹了口气,放下袖子打消了硬来的打算。

“对了,我刚才还听到塔里有人的声音。”

“人的声音”

“嗯,一个女人,大概在沉魂的下面,我猜这一切就是她搞的鬼,岛上不只有我们两个,万事小心吧。”

眼下路潇的身体非常虚弱,更指望不上凌阳弋帮什么忙,好在她估算自己的体力还能撑上几天,就决定原地等待支援,看宁兮他们来了之后能不能想出妥帖的对策。

路潇没忘记那两个被自己扔在岸边的倒霉鬼,出于职业道德,她还是要对普通人的生命安危负起责任来。因此两个人在山顶歇了一阵后,便换了另一条路去找那两个无辜被卷入风波的普通人。

凌阳弋走在前面,一面探路,一面顺手从旁边的树上摘野果吃。路潇跟在他的后面,手里拿着那只纸鹤,隔三差五就呼唤一声,然而即便脱离了沉魂的作用范围,她也无法成功让冼云泽附在纸鹤上。

走着走着,陡峭的山路上突然出现了一道石板铺成的小径,这个新奇的发现让两人十分惊讶,他们转换方向,沿着石板路前行,终于在路的尽头发现了一间石屋。

与那威严庄重的木塔相比,这间石屋十分富有生活气息。

屋子约有十平见方,外墙由一些薄厚不一的石板层层拼搭而成,屋顶则是一整面偌大的薄石板,后高前低,不易积水。房屋东墙上用拱形石条砌着一间小窗子,南墙上开着一扇木门,石屋前面以竹篱圈出了一片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院子四角移植着几株兰花,篱笆上爬着叫不出名的、瀑布般的藤蔓,此时藤蔓上开满了淡紫色的小花,十分娇俏可爱。

这处住宅的主人还打磨出了一些手掌大的方形薄石板,石板一角向下,半插入泥土,然后一片片接连成笔直的分割线,给院子分成了四片方形菜畦,左边两块,右边两块,中间留出一条从院门直通石屋的小径。左边的菜畦里疯长着荠菜和野粟,右边的菜畦里种着苋菜和蕨菜,这些蔬菜植株粗硬矮小,一看就是从岛上移植过来的天然植株,经过代代培育之后留下种子,然后播种出来的。如今这些菜地长久无人打理,野菜和杂草掺杂一处,显出了衰废的气象。

穿过菜畦,可见石屋前方还留出了一米宽的长台阶,长阶东侧摆着几个手捏的陶罐,之前应该种着什么花,长阶南侧则并列着一排竹筒,这七只竹筒由低到高依次排列,内部空心,外部被火浅烧过,形成了经久耐用的碳化纹路。竹筒上方的屋顶石板上,可见人工磨出的七道凹槽,若到了下雨天,雨水积聚在屋顶上,便会顺着事先挖好的水渠倾向这一侧,顺着这七道凹槽流进下面的七枚竹筒里,这七只竹筒除了能够积聚雨水以供日用外,水滴落下时还会发出音阶不同的声音,天然淳朴,别有情趣,栗城的人家就常常设置这种东西,叫做水竹琴。

此时几只海鸟便站在那水竹琴上,低头啄着里面的雨水喝,海鸟察觉有人靠近,纷纷扑打着翅膀飞走了。

进入石屋前,还可见木门两侧的条石上写着一副对联,字体端庄秀丽,和高塔上那诡异的木牌不是一个路数。

左边:扫净蓬莱山下路[1]

右边:遍览方丈台上花

门楹上还有一条横批:曜海仙宫

这人都活成野人了,还有心思说自己住的地方是海上仙山,管自己这十平破屋叫仙宫,而且还兴致勃勃地制作水竹琴这种费时费力其实没什么用的东西。此刻路潇虽然未曾见过屋子的主人,但她觉得这里应该住了个有趣的家伙。

凌阳弋推了下小门,常年被海风侵蚀、已经腐朽的门轴就自然裂开,整面木板哗啦一声倒在了地上。

步入石屋,里面的东西也和外面一样整齐而简陋。

房屋最里侧是一张竹床,竹床上堆着层又厚又柔软的干絮,还铺着手工制作的麻布床单以及填充了竹叶的麻布枕,而且这人编织床单的时候,还试图用染了色的麻绳编出什么图案来,可能因为实在不谙此道,编了几行就放弃了,剩下的彩线被归拢成穗子,从床单一角垂了下来。

床左边安置着一架带门的高竹柜,床右边窗下布置着一张书桌。

凌阳弋查看柜子的时候,路潇就走向了临近窗下的那条长案。

这人的手工非常巧,岛上缺少工具,他就手动磨了几条长木板,然后用木楔将木板拼凑在一起,组成了一幅还算平整的桌面。桌子下方是一把竹编的靠背椅,这人有了座椅还不满足,又将一截粗竹竿劈为两半,在火上烤弯,然后钉在了凳子脚下,做成了一把简易摇椅。

路潇随意坐在这把摇椅上,查看着案台上的物品。

右手侧有一个泥塑的花瓶,插花已经枯萎了,花瓶旁是一节竹筒做的笔筒,里面散着几根很短的铅笔头、橡皮、圆规、塑料三角板等物,一看就是从岸上带来的,此外还有一些长短不一、手指粗的竹条,竹条一端削尖后烧成了黑色,也可以充作笔用。

她扒拉完桌面上这点东西,又抽出了桌子下方的抽屉。

第一只抽屉里放着一只木盒,上面写着“生物学高倍显微镜-栗城精密仪器厂”,路潇打开了盒子摆弄了一阵,没有什么发现,就打开了第二只抽屉,这里面有《海洋微生物学基础》《海洋微生物学图解》《黑曜海微生物学考察报告》等十几本书,都是又大又厚又难读的学术专著,路潇略微翻了翻这些书,接着打开了第三只抽屉,这里面有三本很厚的笔记、一台数码相机、一只原本用来装食品的塑料盒,此刻塑料盒里装着温度计、折叠刀、一些相机储存卡。第四只抽屉里是一只手工打造的长方形扁竹盒,盒子有a4纸大小,里面用窄竹条分割成了一个个麻将大小的方块,方块里按照色系不同,规则地排列着许多颜料。以路潇学美术多年的经验,那是红色的珊瑚、蓝色的贝壳、银色的鱼鳞、黑色的矿石、紫色的果皮等种种不同物品精心研磨成的粉末,加入海鱼肝炼出的油,调水捏成块状,然后才能长久保存下来。

路潇丢开颜料,翻开笔记本。

这上面画得都是各种稀奇古怪的海洋微生物,线条清晰,色彩还原逼真,图画旁边还有手写的注解,标明这些载有微生物的海水是某日某时从岛屿哪个方向采集来的,以及当时的天气、水温,采集过程中发生的趣事等等。

另一边,凌阳弋也检查完了柜子,那里面只挂着几件款式很久的机制衣物,以及一些这人登岛之后手制的棉布和麻布衣物,此外还有一个很大的防水背包,里面装着早几十年就没了电的笔记本电脑、证件、以及一些旅行必备用品。

从这人的证件以及笔记本上的注释推断,可知这人的名字叫做何咎,他本来是一名海洋微生物研究者,13年前乘船到黑耀海进行考察的时候,意外遭遇风暴,船只倾覆,他也被卷入了洋流,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就来到了这座岛上。

何咎尝试离开失败后,很淡定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开始一点点打理出了这间小屋,并孜孜不倦地继续研究工作,他来到这座岛上的两个月后,有关微生物的记载中突然多了一个“她”,何咎没有注明这个“她”从何而来,只是在笔记本上轻描淡写地留下了一句——她的态度很不友好。

再次与她发生冲突。

经过三个月的努力,她终于同意我去岛的南方看一看。

她给我带来了一种非常奇怪的鱼,如图。

她说岛的北面有一种珊瑚,可以代替红色颜料。

……

一页页翻看笔记的过程里,能看出何咎与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关系逐渐缓和,由敌对走向了友好,在他后来的考察过程中,女人还为他提供了不少帮助。可何咎却有意不肯说出女人的特征,她是这个岛上的原住民吗她为什么对这座岛这样熟悉她长什么样子有什么故事

何咎一个字都没有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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