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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呀书斋 > 十二年,故人戏 > 57、番外 满江红

57、番外 满江红

四弟被救那日,京中连日雨。

傅侗文的轿车被困在雨中,他等不及,冒雨徒步,从前门走回到傅家。

在回家的路上,他无数次懊悔自己把侗龃上这条救国路。那几年,救国者大多捐躯,前路黑暗无光,往日的旧友一个个传来死讯。他还以为接下来要死的会是自己,却没料想被绑走的是侗觥

自从侗霰话螅京城谣言四起。都说傅家四爷是因为寻花问柳,得罪了土司令,被带走教训。唯有傅侗文清楚,他们是因为得罪了保皇派,被威胁报复。

长达半年的时间,他得不到四弟的消息,从愤怒到绝望,到最后已经做了收尸的准备,没想到,老天开眼,让傅侗文等到了这个天大的喜讯。

他进傅侗龅脑鹤樱从膝盖往下都是雨水和泥,在丫鬟的伺候下,草草换了衣裳,走入傅侗龅奈苑俊

床榻上的年轻背影十分憔悴,淡薄、干净的衬衫贴在背脊上,被汗浸湿了,在灯火中,能看到一道道的冷汗痕迹。

“四爷是伤到哪里了”傅侗文问中医。

中医不敢答。

他看提前一步赶来的谭庆项:“你来说。”

谭庆项红着双眼,话未开口,大颗的眼泪已经掉出来。他一个留洋回来的博士,一个大男人忽然当着屋内的几个人掉了泪,让傅侗文心骤然紧缩。

床榻上的侗霰扯宰磐馔罚仿佛没听到三哥来,只是双手成拳,把床单拧得不成样子。傅侗文身边的那些公子哥也有烟瘾重的人,但因为家里烟土不间断供着,并没见过真正的烟瘾发作的状态。此刻的傅家四爷,浑身大汗淋漓,鼻涕、眼泪直流,拱肩缩颈,完全克制不住着抽搐着……傅侗文盯着他看了半晌,再去看谭庆项。

谭庆项心内绞痛,默默点头,是在肯定傅侗文的猜想。

四爷的命还在,但他染上了鸦片烟瘾,还有对吗啡的药物依赖。

那天,屋内的两个中医看不懂谭庆项的眼泪。

他们更看不懂傅侗文苍白的脸色。京城里有权势的少爷们全都烟土成瘾,包括眼前这位傅三爷,也是有名的浪子。不止是中医们,家中各房的人,包括傅老爷也都将这看作寻常事。在如同傅家这样的大家庭里,纳妾和吸食大烟都是风流而不下流的事,算不得什么。

傅家有钱,又不是市井草民。

倘若傅四爷只是渴求烟土和吗啡,给他买来就是。

可傅侗文和谭庆项却知道,这是诛心。

傅四爷回国后,一直致力于帮人戒除烟瘾,傅侗文想救国,傅四爷想救民。报着如此目的归国的男人,被绑走后,被人用双重手段折磨着,蔓延中国大地的大烟土,西方上流社会追逐的镇定剂,全都被用在他的身上。命还在,可心呢

傅侗文说服侗龅哪盖祝让她同意,把侗雠驳阶约旱脑鹤永镎樟希是怕他戒烟瘾和药瘾的样子吓坏还年幼的六妹。

东西暖阁,兄弟两个一人一间,谭庆项睡在西暖阁外的套间里,不舍昼夜地照料他。

在那个年代,吗啡是作为戒烟药被推广的。报纸上随处可见广告:“由伦敦新到戒烟药莫啡散多箱,其药纯正而有力,故杜瘾之效较为速捷。”

没人知道,这是更毒的一种成瘾药物。

绑匪享受的乐趣是,看着这位阔少犯了烟瘾,泪涕横流,失去自尊的低贱模样。可又不能真的杀了这位傅家四爷,于是就一边强迫他吸食鸦片,一边给他注射吗啡。绑匪认为这是一面喂毒药,一面喂解药的好方法。

但却让侗龆源笱毯吐鸱扔辛怂重的依赖。

光绪三十年,从夏到冬。

傅侗錾砩系恼肟锥嗟骄人,最后连下针都找不到地方。

他用自己的身体验证了一个结论,吗啡是比鸦片毒性更大的东西,成瘾更加厉害。到冬天时,他拒绝再注射吗啡来戒烟,而是让谭庆项把自己绑在床上,强制戒烟。戒吗啡的痛苦,无异于进了鬼门关,他到最后失去控制力,哭着求傅侗文和谭庆项为自己松绑,泪水横流地诅咒指责傅侗文,丧失了心性和清醒的意识。

最后,谭庆项强迫给他灌下了安眠的药物,让他陷入深眠。

可在睡梦里,他还是在哭。

七尺男儿,傅家四爷,一个留学的医学博士,回国后就致力于帮国人戒烟的西医医生……哭着在睡梦里,叫自己母亲的名字,叫傅侗文的名字……

他在求助,傅侗文无能为力。

傅侗文在那些日夜里,时常想到要放弃,他也有钱,供四弟注射吗啡到老、到死也不成问题。“三哥,”傅侗鲈诎裁咭┕去后,短暂地清醒着,盯着他,“我是医生,我是……想要帮人戒大烟的医生……”

谭庆项拿着注射针筒,看向傅侗文,举棋不定。

傅侗文曾经为这个四弟,亲自挑选过周岁的生辰礼,挑选过来家中教书的西洋先生,甚至去英国后,还做主给他挑选学校,只有这一个专业是傅侗鲎约貉〉摹u馐撬的志向,毕生志向,他没有权力替他选择接下来的人生路。

周而复始的咒骂哭泣和哀求,折磨着侗觯也折磨着他。

傅侗文不知道在被绑走的半年里,傅侗鍪欠褚踩绱税求过那些市井流氓,他们不会把他绑在床上,强行控制,他们要看的就是这个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跌落泥潭。

那天夜里,雪满京城。

侗鲋沼诓豢罢勰ィ松口问傅侗文讨要吗啡。

傅侗文一言未发,走出暖阁,不久谭庆项就来为床上的人注射了他需要的东西。傅侗文随后亲自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在滚烫的水里,缓缓地绞了手巾,拧干,为四弟擦脸和手。

自从他被绑在床上,这屋里就没来过下人,伺候四弟的只有他和谭庆项两个大男人。

侗鲅劬ξ⑽19凶牛静靠在床边,他获取了片刻解脱。

傅侗文给他换了干净的衬衫长裤,还在笑着调侃:“三哥比你高一些,裤子要卷起来穿。”

侗鲈诖采希也笑,哑声说:“三哥,还记得去英国游轮上,我被剃了个和尚头吗”

“怎么不记得”他掂着手巾,长叹,“那是最落魄时了。”

侗龊笑不语。

论落魄,应该是今夜。他输给了自己,自尊输给了药瘾。

“休息吧。”他说。

“三哥,”侗龅蜕道,“给我来一杆大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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