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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风刮着,卷着飞沙, 拍打在拱形的窗户上, 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

半明半暗的屋子里, 关了一群人, 全都挤在墙角。

栖迟坐在靠门的角落里,听着外面的脚步声。

她被关在这地方已有好几日。

曹玉林就在她身旁, 正贴身于窗下,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许久,才听到隐约几句交谈声, 并不分明, 她却听出来了, 转头过来小声说“是突厥语。”

栖迟环住膝, 拧了眉, 心说果然。

她当时听了那独眼的话时便猜到了一些, 这一带夹在北地和突厥中间,他说他谁也得罪不起。

那能让他得罪北地商队的,也就只有突厥了。

她们来此数日也不曾有事,一旦商队要走对方便现身了, 可见那独眼说的没错,他们就是要留下商队的货。

她低声说“也许是突厥军。”

曹玉林道“我也怀疑,只是见他们用的不是突厥军中惯用的弯刀,也未着甲胄, 因而未下论断。”

栖迟说“单看他们如此人多势众, 就绝非常人。”

当夜太黑没能看清, 但四处都是人马,都能将城门都团团围住,岂是普通的突厥人能做到的。

曹玉林有经验,低语一句“若真如此,便事态麻烦了。”

栖迟被围住时头上的帷帽就已遗落,如今束着的发髻已乱,脸上也沾了尘灰。

她朝屋内扫视一圈。

那群人没把他们当人看待,不论男女肆意就关在一起。

她没与旁人挤在一起,身边除了曹玉林,还有她商队里的不少人,以及几个抵挡时受了伤的护卫。

商队已被这突发的事情拆散,当时有部分人赶着牲畜幼崽及早上了路,也不知有没有能够逃脱。

剩余的护卫也不知所踪,或许是被关在了别处,是那样的话倒还算好的了。

这间屋子也并不是什么住人的地方,连着茅房,连日下来,一群人吃喝睡都在一处,充斥着一股难言的气味。

她闻了觉得很不舒服,胸口隐隐不适,几欲作呕,一只手按住胸口。

曹玉林见到,往她身前挡了挡。

想她如此娇贵的贵族女子,应该半点不曾受过这样的苦,如今却被困在这种地方,不免自责“是我没保护好嫂嫂。”

栖迟小声说“与你无关,真是军队来了,仅凭我们这些人是跑不掉的。”

曹玉林还担心她会害怕,不想她倒还镇定地宽慰起自己来,低语一句“放心嫂嫂,三哥向来关心边境动向,一旦得知消息,必定会来救你。”

栖迟一直刻意地没去多想,被她勾动,就难以遏制地想起了伏廷。

上一次被突厥女掳走时她还问过他,若有一日她出事,他会不会来救她。

没想到真有了这一日。

他会来么?

她想他那样一个有担当的男人,自己的妻子出事应当会来的,可似乎,又不够确定。

他现在可还对她有气?

忽然想起,他们已有一个多月未见了。

“恐怕很难,”她垂眼,捏住衣摆“外面那些人若是刻意隐瞒,可能还无人知道我们被困在这里。”

说到此处,她捏衣摆的手指愈发用了力。

她还有许多事没完成,绝对不能被困在这里。

更不能死在这里。

“不行,”她低低地,仿若自言自语“一定要逃出去才行。”

曹玉林闻言,将藏在袖中的匕首捏在了手里“嫂嫂说得对。”

外面传出一连串的脚步声,二人立即收敛,没了声音。

栖迟沉默着等待那群人过去,又看了看屋中被困的人。

天南海北的人都有,有许多是中原人。

她看过去时,也有人朝着她这里看,她看着他们,发现那些也不过就是寻常出来讨生活的平民和商人罢了。

这群突厥人,竟连普通百姓也不放过。

莽莽荒原,尘沙飞扬。

大队人马迅疾驰骋而过,如风过境,除去轰隆如雷的马蹄响外,再无其他动静。

直至日暮,一马勒停。

后方众人齐整停下。

伏廷当先坐在马上,极目远眺。

一条湍急河流横挡在眼前,河对岸就是一条直通边境外的近道。

他对北地地形了如指掌,这一条是最近的路。

罗小义打马在旁,喘了两口气,又抹了把脸上的汗“三哥,我们日夜未停,已是最快的速度了,应当是赶得及的。”

这么说是怕他太担心嫂嫂了。

“何况还有阿婵在。”他又说一句。

曹玉林身手不亚于他,若非离了军中,军衔也不会比他低的,罗小义虽也着急,但历来是相信她的本事的。

伏廷没说话,只两眼凝视前方。

很快,一名斥候快马加鞭地自远处驰来,近前后顾不得下马,一抱拳便开了口“禀大都护,古叶城外有突厥战马行过痕迹,但未见突厥军。”

伏廷听到突厥二字,手已按上腰后的刀,问“古叶城有何动静?”

“暂无其他动静,看似一切如常。”

看似一切如常。

有突厥行军痕迹却不见突厥军,古叶城出了这样的事却一切如常。

伏廷迅速做了判断,当即下令“所有人卸下战甲,只着便服,不可泄露安北都护府将士身份。”

所有人领命,下马整装。

罗小义也跃下了马,手上毫不迟疑地照办,口中却诧异地问了句“三哥这是为何?”

“此事与突厥脱不了干系,”他说“古叶城也许已被突厥控制了。”

出了这种事,古叶城却无人问津,只有这一个可能。

如果是突厥军所为,劫持了北地的商队,最终还是为了对付北地。

如今他们隐于暗处,他不能暴露在明。

众人迅速变换着装,软甲内着,外罩便服,所有兵器藏于马腹之下。

罗小义翻上马背,看了眼那河水“可要等水流缓些再过去?”

“马上走!”伏廷手中马缰一振,一马当先,破河而过。

后方兵马立时跟上,马蹄奔踏,震裂长河,直奔出境。

栖迟一直没怎么吃,也没怎么睡。

在这种环境下,她只能尽量闭目休息,让自己保持清醒。

屋中,有不知何处而来的胡民被困久了,在人群里低低地跪地祈祷,念着听不懂的祷词。

今日的屋外,却忽而多了些不寻常。

她抬起头,听见好像不时有人被带出带进一般,偶尔还有一两声惨嚎传来。

身旁曹玉林低低说“他们要对我们下手了。”

她暗暗心惊,往窗外望,只看到有模糊的人影经过。

门忽而被推开,一个生着鹰钩鼻的突厥男人走了进来,手里拖着柄长刀。

外面一点暮光照进来,挤在一处的人不敢作声,祈祷的胡人也不敢再开口。

那鹰钩鼻拖着刀在屋中走了一圈,停在栖迟这群人跟前,用不大流利的汉话问了句“你们商队的东家呢?”

商队里的人都摇头。

“东家没来。”

“我们底下的人都没见过东家,谁也不知东家在何处。”

鹰钩鼻不耐地冷哼一声,朝外说了句突厥语。

立即进来几人,要拖走商队里的人。

商队里有人连忙道“且慢,我们只是普通百姓而已,货已是你们的了,岂可再得寸进尺。”

那鹰钩鼻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了两声,摆摆手就要往外把人往外拖。

忽而有什么扔了过来,鹰钩鼻伸手一兜,竟然是一沓飞钱,有的还掉在了地上,他弯腰捡起来,看过去,看到一个发髻微乱、罩着披风的人。

“放了他们,这些钱是你的了。”

开了口,才发现那是个女人,只不过束了男子发髻,做了男装打扮。

鹰钩鼻只看到她雪白的脸,就阴恻恻地笑起来,嘴里又说一句突厥语。

听他命令的人不再管其他人,转而去拖栖迟。

曹玉林听出他话里意思,胳膊一动,想挡,被栖迟一只手按住。

她说“我在古叶城中各处都有钱,放过我们,五日后我再说个地方,你可以去取一笔回报,绝对比你刚才得到的还多。”

鹰钩鼻掂了掂手里的飞钱,好似有些被说动了,手摆一下,刀却架在了她颈上,说了句汉话“说地方。”

他竟想现在就想去拿钱。

栖迟不过是权宜之计,古叶城中虽存有钱,也需要她拿青玉去亲自取,就是他手中这一沓飞钱,也未必能兑出现钱来。

但能拖一刻是一刻。

“现在杀了我你什么也得不到,不过就是多留我们五日,我们也跑不掉,于你又有什么损失,到时候真没拿到,你再想怎样也不迟。”

鹰钩鼻冷笑着拿开刀“明日,只留你们到明日。”

他无遮无拦地看一眼栖迟,又露出那阴恻恻的笑来,透着一丝淫邪“你,今晚我再来。”

说完扫一圈其他人,揣了飞钱出去。

跟着他的人将门锁上了。

栖迟脸上白了一分,环紧膝头。

商队的人都看了过来,小声又惊慌地问“这……如何是好啊?”

任谁都看得出来那鹰钩鼻的意思了。

曹玉林在她耳侧低声说“实在不行,我只能为嫂嫂杀出一条血路了。”

护卫们已失去了武器,带着伤,仍效忠地跪了下来。

栖迟抱着膝,想着可能发生的情形,紧紧咬住唇。

……

天色一分一分暗了下来。

外面每响起一声脚步,都让曹玉林等人戒备万分。

栖迟被曹玉林要求吃了些东西,却食不下咽,最后只勉强咽了些垫了腹。

她强撑着精神,眼睛落在鞋面上,忽而感觉有人挪了过来,抬头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女子,穿着彩衣,只是已经沾满灰尘,就快看不出来本色。

她隔着商队里的几个人,看着栖迟,小声问“能否与夫人说几句话?”

栖迟以为她有什么事,摆一下手。

身旁腾出空地来,那女子挪到了跟前,歪着脸细细地打量她的眉眼,忽而轻笑一声“原来还真是夫人,贱妾瞧了好几次,险些要以为是认错人了。”

栖迟问“你认识我?”

女子抹一下脸“夫人何不看看是否还认得贱妾?”

屋内已经昏暗,栖迟不得不凑近细看,对方手抹过后,露出残粉未消的脸,稍细的眉眼,略带风情,很是眼熟。

只两眼,她便认了出来“是你,杜心奴。”

何曾想到,当初皋兰州里被她打发掉的箜篌女,竟还有再见的一日。

“夫人竟还记得。”杜心奴倒有些惊喜了。

她不过一介低微蝼蚁,眼前的却是高高在上的大都护夫人,久未见面,不想她还能记得自己,实在叫人意外。

栖迟轻轻说“我记得你弹得一手好箜篌。”

杜心奴越发诧异,她以为这位夫人会记得她如何纠缠安北大都护,再不济也是记得花销了多大才打发了她,没料到却是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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