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的风评对于单个人,乃至整个家族都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跟影响。
没有科举,仅凭大小中正的举荐、考评才能够走上仕途、出人头地。过于单一的渠道,就使得个人风评在这个社会上显得至关重要。
声誉不佳、德行不够、品性不足,基本上就判定了这个人跟仕途无缘。
门阀世家、皇亲贵胄的公子哥,同样也很注重自己的风评,不过他们倒是不用担心自己的德行、品性。
因为无论他们的品性、德行如何,都能靠着身后门阀世家对官途近乎垄断的影响力,而谋得一个好前程。
但若是声誉、风评受损,以及不能够及时挽救的话,那么又很有可能因为事态的严重性,而影响到整个士族。
陆希道眼睁睁的看着泼李三的手指被徐长亭掰断,对于他而言,便会让他的风评受损,但这件事情,还不足以牵涉到他背后家族的声誉。
不过却会让泼李三等人怀疑,跟着他陆希道是否有光明的前途
从而也会让更多趋炎附势的人怀疑,陆希道是不是还有实力罩着他们,还能给他们一碗安稳的富贵饭吃。
士族子弟身靠背后的士族利益网在官场上平步青云,但若在位高权重时,不把士族的利益放在第一位,那么这样的士族子弟,往往官也是做不长久的,也会被士族排除利益之外。
如今在距离教坊司不远的一家茶馆内,就坐着两个没有为背后的门阀世家谋取利益,从而被迫辞官,甚至是被称之为家族叛徒的士族子弟。
王肃官至三品、萧思誉官至从三品,一个前礼部尚书兼国子监祭酒,一个前礼部侍郎。
如今在对面坐着的,则是他们二人多年的至交好友,也是接替了礼部侍郎以及国子监祭酒的徐仲礼。
既是至交好友,自然在见面时少不了一阵的阴阳怪气,而徐仲礼笑呵呵的也不生气,依旧是客客气气的为两人斟茶倒水。
“论城府,我王肃不如你。论智谋,他萧思誉不如你。但徐仲礼,今日之事儿你是不是做的有些过了你可别忘了,你这回来丹凤城也不过才半个月而已。”王肃已经是双鬓斑白,年纪大概也快过半百。
另外一人萧思誉,则要年轻几岁,用徐仲礼的话说,好歹脸上的皱纹要少很多,就是胡子也白了,显老。
“以史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两位大人表面上看似因为身后的士族利益而被迫辞官,可我徐仲礼却不这么认为,从西宁回来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所以啊,我可不想步你二人的后尘啊。”徐仲礼丝毫不给二人留情面。
王肃不屑的冷笑一声,萧思誉则是摇着头做不屑一顾状。
“徐仲礼,你是真听不出我刚才的话是在骂你吗你不会真当成我是在夸你呢吧城府、智谋,若是你真比我二人强的话,那么当年怎么是你去了贫瘠的西宁,而那陆睿却是去富裕的定州呢”王肃冷笑着说道。
“那是因为你们背后都有一大张利益网在支持你们啊,可惜我徐仲礼乃寒门出身,能走到今日已属不易啊。”徐仲礼感叹道。
“徐大人这话未免说的有些口是心非了吧”萧思誉反驳道:“你跟陆睿是老对头了,说吧,这一次又在图谋什么,竟然把你家那傻小子都派上场了。”
“萧思誉,我警告你,我家长亭早就已经恢复神智了,再如此诋毁长亭,别怪我不认你这个老友。”徐仲礼严肃道。
王肃在一旁打圆场:“先说正事。说吧,为何今日要把你家未央都派上用场了虽然说是小辈之间的摩擦,但在教坊司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还谈笑之间就把人家手指给掰断了,这是不是你教的”徐仲礼无声的摇了摇头,目光来回在王肃、萧思誉身上游走。
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些年两位可是久居朝堂,而我徐仲礼却是远在西宁。那么两位或许比我更清楚,朝廷对南唐用兵,为何始终寸地不得,最终不得不休兵的缘故吧”
两人面面相觑,有些不明白徐仲礼突然提及这件事情是为何,难不成他儿子跟人家起冲突,都需要上升到如此高度么
皇亲贵胄、门阀世家本是天然的敌人,虽然都是皇家的忠实拥护者,但在党派利益上,他们之间却是有着难以逾越的天然鸿沟。
这一次对南唐长达四年的用兵时间里,皇亲贵胄与门阀世家则像是联起手来,暗地里开始大发战争财、兼并土地、买官卖官。
从而使得自均田制以来,百姓手里的土地日渐减少,他们的土地以及各个寺院的良田却是成倍增加。
最后皇帝元宏不得不对南唐休兵,其原因正是因为粮草无以为继,以及俸禄制也遭到了破坏。
而皇亲贵胄、门阀世家以及各个寺院的粮食却是堆积如山、坐地起价,甚至是差点儿掏空了户部的银两。
“去年对南唐休兵后,两位便提出了考课法,但不久后,两位就被迫辞官。”徐仲礼说道。
考课法,正是王肃、萧思誉专门针对中正举荐制的弊端而绞尽脑汁琢磨出来的,其目的便是清除那些利用门阀世家的影响力,混进官场的无能之辈、纨绔子弟。
“是啊,到头来便宜你跟陆睿二人了。”萧思誉不屑道。
王肃则是一脸思索的神情,静静的看着徐仲礼,清了清嗓子,刻意压低声音道:“你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当年我是怎么由原本的定州刺史,被改为任西宁刺史的”徐仲礼问道。
“自然是因为陆睿身后有冯家,而冯家在宫里。”王肃说了一半,则把后半句话咽回到了肚子里。
“若是宫里的意思,当年既然陆睿有人支持,可以由西宁改定州任刺史,那么这一次你们二人回来,按理说这国子监祭酒的位置就该还是陆睿的才对啊。”萧思誉思索着说道。
“我只知道,皇上虽然同意了你二人的辞官,但皇上并没有打算放弃考课法。要不然的话,这国子监祭酒的位置,就该是陆睿的了才对。”徐仲礼神情变得有些凝重道。
王肃、萧思誉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萧思誉轻吁一口气,叹道:“考课法的真正目的,本是为朝廷清除一些无能之辈,但这却是动了门阀世家的利益,而我们就成了牺牲品,成了身后王氏、萧氏的叛徒。”
“你的意思是,皇上把国子监祭酒的位置给了你,是想要你继续主考课法”王肃认真的问道。
徐仲礼默默的点了点头。
“那这跟你把你家傻小子派上你跟陆睿之间的争斗,又有什么关系”萧思誉问道。
“他是在通过此举试探皇上的决心跟底线,更是在试探皇上跟宫里冯家的关系。”王肃不动声色的说道:“若是未央跟陆睿之子的事情闹大了,他徐仲礼便可以以未央痴傻为由来搪塞,而后也好谋划他下一步该怎么做。但若是这件事情没人在意的话,那么可能也就意味着,宫里的冯家跟皇上之间,如此一来,也就意味着考课法的推行少了一层阻力。”
王肃在说到皇上跟冯家之间时,刻意用双手在虚空拉开了一些距离来代替言语,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对于浸淫官场多年的三人而言,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也是瞬间便能意会。
宫里的冯太后、冯皇后都信佛,前两年更是花重金,一个在永宁寺重塑真人大小的实心佛像十一座,冯皇后也是不遑多让,于去年在瑶光寺重塑真人大小佛像九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