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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夷夏

褪了外衣,李湛才发觉连自己的里衣甚至都沾了血,可衣裳都在帐中,这番回去让阿婉看见,她估计又会满脸嫌恶。

罢了罢了,谁叫他对她有意思,不能不顾及她的感受呢。

李湛只得找到贺兰浑,装作不在意地忽略他那感到奇怪却又不敢问询的眼神,以自己的里衣都洗了为由,从贺兰浑处借了一套从未穿过的来。

进帐前,李湛仔仔细细地环顾自己周身一遍,确定身上再也没有残留一丝血迹了,才施施然回到帐中。

阿婉见李湛回来,平静地对他说:“佛说杀生是第一大恶业。我无力阻止你杀生,有愧于佛陀。你能不能放我走,别让我看见这些东西?”

李湛自然是不会甘愿放她走的,只得想个由头来劝她,思索了一会儿,他问阿婉道:“你可知晋代当年的八王之乱,以及这八王之乱引起的五胡乱华?”

阿婉点点头,她曾经问过阿兄,为何华夏大地上会有鲜卑人,阿兄便仔仔细细地从司马篡魏一直到当今跟她说了个透。

李湛继续问她:“你可知冉闵大帝?”

阿婉摇了摇头,这个人她并不清楚,阿兄也未同她提到过。

李湛说道:“冉闵大帝当年屠胡,杀了二十多万人。可如若他不杀生,阿婉,不用说今日还会不会有我们在这促膝长谈,华夏大地上有没有汉人都不知道。”

阿婉不语,她内心实在无法否定这种行为。不仅仅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是个汉人,更是因为她知道在冉闵大帝这所作所为之前,胡人又杀了多少汉人。可以说是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了。只是这又与佛陀的慈悲为怀的教诲相悖。

她转念一想,李湛既然如此重视自己汉人的身份,为何又要替宇文周打那汉人建的齐国呢?

阿婉问道:“可是你既这样在乎汉人的存亡,又为何要帮着鲜卑人打汉人呢?”

李湛定定地看着阿婉的眼睛,阿婉有些不自在,忙避开他的目光,可李湛的眼神仍是不放过她:“虽然齐国皇族姓高,可他们一直以鲜卑人自居。而在周国,哪有什么汉人和鲜卑人的差别。自先代孝文帝以来,鲜卑勋贵和汉人士族累代联姻。有的人顶着胡姓,可生母却是汉人。生母是鲜卑人的亦可能是汉人的姓氏,你说,他们到底是汉人还是鲜卑人呢?”

李湛见阿婉沉思不语,继续说道:“不光周国是这样,齐国同周国都是延续魏代的传统,两边鲜卑人同汉人都已不存明显的差别。你不能仅仅凭姓氏,就觉得哪个是代表汉人的,哪个是代表鲜卑人的。我为何要帮助周国攻打齐国?是因为当今圣上励精图治,远强于齐国骄奢淫逸的历代君主。我的话你不一定会信,今日我抓了几个齐国的战俘,这些人在齐国出生长大,自是比从我口中说出来的让你信服的多。”

想起励精图治,以天下为己任的当今圣上,李湛不禁动容起来。

他对门外守卫的将士吩咐了几句,片刻后,一个穿着服饰异于周国军队的参将被带了上来。

李湛对他说:“你将齐国君王是如何对待自己臣民的,都一一告知女郎。那秽乱宫闱的事情就别说了,免得脏了女郎的耳朵。”

那人有些挣扎,但看着李湛威压的眼神,还是认命地说:“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齐国历代君王都暴虐不堪。文宣帝诛杀元氏,血染漳河,河边百姓不敢以河中的鱼为食。好不容易盼来了仁慈宽宏的孝昭帝,可他短短一年就崩逝了。武成帝较文宣帝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毒害兄弟,虐杀侄儿,只要对他地位有威胁的人,他通通都要铲除。当今皇帝更是不用说了。大将军又不让在下同女郎说那些污秽之事,可女郎也应当要知道,高氏□□,非常人所能容忍。”

李湛见他说的不错,摆摆手让将士带了他下去。

他对着还在沉思的阿婉说:“阿婉,你说,我为何要杀生呢?如果我不杀生,这天下这乱局怎么可能结束呢?如果我不杀生,有些人也照样会死于残暴的高氏之手。可只要这一切杀戮都结束了,百姓就可以各得其所、安居乐业的。阿婉,你要记得,我现在杀这么多人,只是希望今后,我们的子孙可以不再手沾鲜血。”

对于这句话,阿婉自动将他话中的“我们的子孙”理解为“李湛的子孙和阿婉的子孙”而不是“李湛和阿婉的子孙”。

李湛见阿婉还在静静地思索,知道今日之事对她的信仰打击极大,他做到这一步已经够了,过犹不及,剩下的还是留待她个儿去想清楚吧。

见着外头夕阳已至,担心阿婉着凉,李湛给阿婉披了一件羊皮大袄,只是阿婉还陷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搭理他。他在阿婉未注意时恋恋不舍地摩挲了一会她的发尾,之后便去别的将军帐中商讨后续的作战计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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