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得知谢琰率军离开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次日一早。谢琰早已打了所有人的招呼,不许任何人提前禀报谢玄。临走之前的那天晚上,谢琰还带着酒来到谢玄住处,将谢玄喝了个半醉。谢玄熟睡之后,他才点兵出发,所以谢玄一无所知。
得知消息之后,谢玄甚为惊愕,本想亲自率兵马去追,但沉吟之后,叹息作罢。
“瑗度啊瑗度,你真以为我不想援救会稽么?我恨不得即刻回去救援。可是你知道,王恭就等着这个时刻呢,他早已做好了准备,就等着我们退兵的那一刻。你以为会稽的事情他不知道么?这么大的事情,数日便传遍整个三吴之地,他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因如此,我才不能回头去救援。那不但不能解会稽之围,反而会被王恭咬住我们。他们可是有骑兵的啊。”谢玄长叹自语。
顿了顿又摇头道:“你也太冲动了些,只带一干兵马回去救援,这是何等危险之事。你一向善解人意,直到不能分走太多的兵马,可是这一干人前往,岂不是自投罗网?你这叫我如何放心的下?我去追你也不是,让你去也不是,真叫人左右为难。事到如今,我只能希望你能够走运了。”
谢玄随即命人快马前去追赶谢琰等人,倒不是命令谢琰回来,他知道谢琰一定不会听的。谢玄只是让人去给谢琰传话,告诉谢琰,必须派出斥候进行积极的侦查,避免陷入叛军围困之中。沿途晓行夜宿,绕过县城,不要为造反教众知晓踪迹,摸清路线设伏。抵达之时,要查清楚会稽城内外情形,不可莽撞冲入,自投罗网。要先同城中接洽,伺机进城,在城中助力防守,而非在城外同敌作战。
谢玄谆谆叮嘱,便是担心谢琰会有危险。谢琰领军作战不多,这么多年来,他大多是在军中负责后勤调度之事,真正领军打仗的次数真的很少。谢玄心里是真的不放心。
谢玄还让人告诉谢琰,若能顺利进城的话,代自己向阿姐和谢家众人请罪。自己不能率军回去救援,希望他们不要怪罪自己。自己会尽快寻求同王恭的决战,战而胜之,之后方可回援,务必坚守会稽等待。
做了这些之后,谢玄知道自己无法再等待下去,他必须要主动出击了。于是立刻召集军中众人,商议交战之策。
按下谢玄不提,单说谢琰。谢琰率军南下,连夜急行,次日晌午抵达武康。过了武康往南一百多里,便是会稽郡所辖的余杭县了。
谢玄派来的人在武康追上了谢琰,将谢玄的口信向谢琰做了传达。
谢琰知道,谢玄是担心自己。而且他交代的事情也都是有道理的,此去确实危险,需要小心。但是谢琰却没法照做。
晓行夜宿,绕道而行,那将浪费太多的时间,绕行太多的路途。而此刻会稽城危在旦夕,自己需要尽快赶到救援才成。如果城破了,自己去迟了,那将遗终生之憾。
甚而至于,谢琰不但觉得不能小心翼翼的行进,而要大张旗鼓才成。抵达武康之后,大量从会稽逃来的人带来了进一步的消息,说天师教教众一万多人正在猛攻会稽城。他们从会稽城方向而来,那里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喊杀声震动山野。显然双方正打的如火如荼。
谢琰明白会稽城正在经受前所未有的压力。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大张旗鼓的行进,让敌人知晓,可能会吸引对方的注意力,让对方从攻城的兵马中抽调人手前来拦截。那样的话,等于变相的减轻了会稽城的守城压力,相当于兵马未至,已经起到了救援的效果了。
至于这么做会带来的风险,谢琰自然清楚。可是他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如果能够救援成功,谢琰内心里真心的觉得,哪怕自己被教众叛军围困,陷入危险之中,那也是值得的。
谢琰一向有乃父之风,比之谢安,他更有一种淳朴真诚的心境。他固然不如谢安风度安然性情灵动,也不如谢玄机敏锋芒潇洒倜傥,但他从小便有朴拙之风,性格稳重真诚。所以,在谢氏众子弟之中,谢琰是最有人缘的那一个。他的真诚发自内心,毫无虚假。
此番救援,谢琰甚至抱着牺牲自己也无悔的心态出兵的。
鉴于此,谢琰虽然听到了谢玄的叮嘱之言,但却没有照做。
在武康短暂休整之后,谢琰率军继续南下,直奔余杭而去。他不但没有绕开余杭,反而要直奔余杭。
二更时分,谢琰的兵马抵达余杭县城。兵马虽然疲惫之极,但谢琰还是下令进攻余杭。余杭县为造反教众所据,大多数人员都前往会稽城参与攻城,守城的不到六百名教众占据着余杭县城,一则是继续招揽人力加入叛军,二则是为会稽城下的大军搜集粮草物资供应。
这几百名教众固然不是谢琰等人的对手。只一个时辰,谢琰率领一干兵马便攻破北城,占领余杭。造反的教众死伤两百余人,余者全部出城逃走。
手下几名都尉请命追杀,谢琰却制止了他们,让他们抓紧休息,明日一早还要赶路。谢琰其实希望这些人逃走,因为逃走的这些人必会将自己这支救援兵马已经抵达的消息送到会稽城叛军首领那里,以便吸引他们分兵前来。
次日一早,兵马继续往东南进军。一天一夜,连攻下钱唐、永兴两县。永兴县有上干教众拒守,颇费了一番功夫。很显然对方是得知了有援军前来,所以集结了一些人马在永兴阻挡谢琰的兵马的。但也看得出,那不是从会稽城调来的叛军兵马,而是本地和前面两个县城败退的人员组成的人力。
攻永兴县城时,对方守得甚为坚决。若不是手下两名都尉机智,率领两百多名士兵从南边水门潜入,砍断了水门铁栅栏,进入城中后猛攻守军腹背的话,永兴县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得手。
但不管怎样,攻下永兴之后,距离会稽便只有一步之遥了。永兴县往东南百里,便是会稽城了。按照急行军的速度,一天时间的急行军便可抵达。
到了这个位置,谢琰倒也不敢一味得往前硬闯。综合各方面的消息来看,消息有好有坏。坏消息是,攻城的教众人数确实高达万人,而且正在连续猛攻城池,听说会稽城守军死伤惨重,战斗极为惨烈。好几次城池几乎要被攻破了。
好消息是,虽然城池岌岌可危,但是目前为止,依旧没有被攻克。攻击方的死伤极为惨重,也是精疲力竭。
谢琰决定,派人先去城下打探。最好能和城中取得联系,搞清楚城内外的情形。目前为止,攻城一方显然已经知道了自己这支兵马正在到来,他们不可能没有反应。希望此举还能侦查出他们的动向,早做准备。
一直等到次日上午,前去打探消息的几名斥候都没有回来,谢琰无法再等待了,决定即刻进军。
从永兴出发,往东急行军三个多时辰之后,兵马抵达会稽西山。西山巍峨,和东山遥遥相对,山势连绵险峻。官道从西山几座山峰之中穿行而过,甚为危险。
谢琰意识到了这一点,随即下令兵马停在山谷之外,带着数十名亲随登上迎面的高峰查看山谷情形。
登上山峰之后的谢琰举目往山谷之中眺望,但见官道从山谷之中蜿蜒往东,通向会稽城所在的方向。
时近未时末,秋阳西斜。山坡上秋草茂盛,树木繁茂,。虽然已经是八月了,但南方的草木却并未凋零的太快,只是偶有黄叶红树夹杂在绿树之中,景色倒是甚为壮观。
但观山道两侧,密不透风的山林树木,以及两侧的山坡险峻,仿佛有干军万马藏匿其中,令人生出畏惧之感。
“谢将军,这里甚为凶险啊。是伏击的好地方啊。还记得咱们之前在这里伏击虞啸父的兵马的吗?虞啸父就是被咱们在此处伏击之后,才被赶出会稽城的。”一名都尉沉声说道。
谢琰捏着下巴皱着眉头不说话,都是本地人,谢琰在会稽也呆了两年了,怎不知道西山通道凶险。特别是这种时候,对方极有可能在此设伏。可是,如果绕道的话,往南往北都要一天的路程才能绕开西山这些山脉。莫看这西山不大也不高,但是方圆也有几十里地。
谢琰踌躇不决,不知道该作何决定。
谢琰的目光越过山岭往东眺望,那里是会稽城的方向。风从东来,风中带着一股腐败的臭味和血腥焦糊的气味,让人颇为不适。
谢琰闻到过这种味道,当年和谢玄领着北府军作战的时候,战场上都是这种味道。那是尸体腐败,烈火焚烧尸骨的气味。那是血液流淌在地面上,混着灰尘在空中飞散的血腥和恶臭的味道。